曦澄《失忆后被送去蓝家当赔礼》

第四十三章  福兮祸所依,祸兮福所伏


半年后。


酒楼有三层,虽是深夜,一楼大堂依然人满为患,二楼座位也所剩不多,擅长察言观色的酒楼伙计就给四人领去视野最佳的顶楼雅间。说是雅间,其实就是用绣工精致的大幅落地屏风隔断了而已。江雪提着雪色衣裙,头簪白花,落座后轻声道,“这儿格局倒是跟咱们云梦城的坊市有些相像。”


换掉了兰陵金氏特有的装扮后,同样是一身白衣的金凌,更像是一位年轻的书生。下意识转动指间的戒指,紫电内侧圈内有一道细小的血痕,像是琉璃面上的划痕,再也褪去不了。金凌环顾四周,还算满意,相比底下两层都要安静许多,眯眼点了点头。这个动作与江澄极像,江雪看着他,忽然间眼眶湿润。


江落青如今替了江楼望的位置,目前统领江氏暗卫,此刻得了江翁的吩咐,从钱囊中掏出一块分量不轻的银子。江翁没有像一般豪侠那般径直抛给酒楼伙计,而是搁在桌面上,缓缓向前推去,“江南杏花酿,两壶,至于菜肴点心,你们酒楼看着办即可。”


肩头搭有一块绵巾的酒楼青年伙计笑逐颜开,他本就对这位坐在主位的老人观感很好,就像慈眉善目的富家翁,也像是书香门第里走出来的上了年纪的读书人,对待谁都和和气气的,这点在兜里有钱没钱都是大爷的酒楼里,很少见。


伙计刚要回一声,忽见楼梯口慢步走上来一名衣着沾满尘泥的邋遢乞丐,此人满身臭气,齐腰的长发一缕缕凝结成块,搭拉着覆在脸上,连个眼鼻口舌都瞧不见。伙计顿时笑容收敛,驱赶苍蝇似的拿下肩上的绵巾不断用力挥舞,“哪里来的乞丐!这里不是你这种人可以进的地方!别惊了我家客人!快走!”这一幕本不在四人眼中,只因为那乞丐虽然落魄,腰间却垂挂着江氏清心铃,这才招惹了金凌多看一眼。


江氏清心铃。赤绶,为内门亲眷子弟。绿绶,为外门子弟。黑绶,为江氏暗卫。唯独紫绶,只宗首一人才有资格佩戴。莲花坞宗首之位传到江澄这一代,因与姑苏蓝氏泽芜君感情浓厚,江澄破例制作了第二枚紫绶银铃,赠与蓝曦臣。这份得天独厚的爱护,连金凌都不曾享受过。


一个乞丐,怎会带着紫绶银铃?


金凌稍稍犹豫,就听到一直沉默寡言的江落青不轻不重的‘咦’了一声。


四人同时视线向下,那乞丐并未似街头流浪汉一般光着双脚,或者穿着草鞋,反倒是一双锦缎织金的长靴。金凌下意识转动紫电,看到鞋面上暗金流纹,隐约能辨认出湛色的织锦银丝。虽说有些残破,但一定是姑苏蓝氏的家徽云纹。


紫绶银铃,蓝氏家徽?


这乞丐到底是什么来头?


“莫非是个盗、墓的?泽芜君的坟被人开了瓢?”江落青初一开口,便遭各方鄙视,江雪恨不得拿把锤子砸开他的脑袋,看看里面到底是浆糊还是白水。谁能有那么大的本事,闯到云深不知处去开泽芜君的瓢。姑苏蓝氏的弟子都死光了不成。


等到酒店伙计推推搡搡的把乞丐轰到二楼临窗处,江翁则用指间轻扣了桌面三声。


右首边那座玉石山海图屏风那一桌,六男三女,年龄悬殊极大,兵器各异,且都大大方方的搁置在桌面上,有些像是几个盟友门派的结伴出行,多半是为宗门内的年轻子弟积攒声望与经验,这般行事作为屡见不鲜。言语之间多是闲谈趣闻,此刻就在说姑苏蓝氏那位新任的宗主含光君的事迹,说到那桩时下沸沸扬扬的‘鬼新娘’案。


两月前,姑苏蓝氏操办婚宴,含光君与凤凰女喜结连理。却不想就在成亲的当晚,新娘发了疯癫,披头散发着咬死咬伤了不少前去拜贺的宾客。直到众人将她制服,才发现嫁衣下哪里是什么新娘,而是一副早已腐烂多年且披着长草的女子残骨。


真正的新娘,不见了!


“含光君难道就没有派人去找?”


“还用找?九成九是死了。”年轻男子虽然压低了声音,可惜‘探听他家祸事’乃人之劣性,在场的大都耳聪目明,必然将他的话清清楚楚的灌入耳中,“含光君的道侣原是乱葬岗上的夷陵老祖,凭那魏姓人的本领,凤凰女怎能有活路。这白骨成尸,不就是鬼修老祖的看家本领么!”


“哎呀,当真是可怜啊。”言语中却没有怜悯之情,只是追问,“新欢旧爱,含光君如何抉择?凤凰女难道就这样白白的被夷陵老祖祸害了?”


“含光君病了。”


“病了?”


“看到了鬼新娘的脸,吓病的!如今深锁房门,连屋子都不敢出!”


 那人觉着荒谬,“胡说吧你,含光君是什么人,且不说镇压温氏,逢乱必出名声,堂堂元婴级大修士,姑苏蓝氏的宗主,他能让个鬼新娘给吓着了?”有年轻貌美的女修随声附和,“是啊,含光君的道侣是夷陵老祖,他都敢让魏姓之人躺在枕边,夜夜恩爱,还有什么能吓着他。”说完,抿着唇‘不怀好意’的笑起来,也不知联想到了什么腌臜的画面。


 年轻男子在姑娘面前丢了颜面,有些挂不住脸,便也不管自己说话声大不大了,怒道,“你们可别不信,我的一位远房亲眷,就在云深内做采买的管事。他亲口告诉我的,蓝忘机掀开新娘的红盖头,大惊失色,当晚便病重,从此后静室大门深锁,除了驱邪避凶的道医,谁也不让靠近。”


“这么邪乎啊?”


“夷陵老祖的本事,自然邪乎。”


 那年轻貌美的女修单手托腮,嗔怒一声霎是娇俏可爱,“活该。我可不管那夷陵老祖是谁,既然答应了终身之约,便不该背信弃义。只是何苦为难姑娘家,该杀的不是那含光君吗?”朱唇被年长的女子捂住,看着像是两姐妹。姐姐警告道,“小姑奶奶,你什么话都敢说的。”


 妹妹推开她的手,天不怕地不怕地扮了个鬼脸。


 金凌在此刻收回视线。蓝忘机的‘婚宴’他亦有所耳闻,只不过凶手并非是魏无羡。自江澄死后,魏无羡守着他的灵位,日日喝得烂醉如泥。江氏弟子轰赶他,赶走一次,他就偷偷跑回来一次,赶走十次,偷跑回来十次。便是放狗也没用。待日子长了,见他除了喝醉外,并不干什么,便慢慢放弃了。今日的魏无羡莫说是闯入云深不知处杀死蓝凤凰,他连走出祠堂大门都困难。


为什么要选择自尽,把烂摊子丢给魏无羡不好吗?他自有蓝忘机护着。


 金凌红肿着眼跪在江澄墓前时,江翁是这样回答他的,“泽芜君死了,总要有人付出代价。然而修仙界到底不是年年春风吹又生的野草,割过一茬又一茬。自射日之征始,岐山温氏覆灭,紧接着金家子轩身亡,聂氏赤峰尊被金光瑶所害,至如今泽芜君故去,早已伤透了元气。宗主是想为这个天下,留下火种。哪怕姑苏双璧云梦双杰已折一半,好歹保住剩下的一半。”


 江翁南望,视线尽头,是仙气缥缈的仙人境。


 松下问童子,言师采药去,只在此山中,云深不知处。


 装饰得再华丽美好,终究是个把人吞没的地方。


“舅舅总说我傻,结果他自己才是最傻的那个。”金凌从魏无羡手中接过紫电,那天他没有哭,他把江澄葬在了莲花坞,将祭奠仪式安排得隆重而安宁。前来祭拜的都是最亲近的人,但是没有邀请姑苏蓝氏。随后蓝景仪把三毒剑送回,放在匣子里的还有魏无羡的随便剑。


 就像被人休弃,撵出来一样,金凌却只得到一具尸体,两把剑。


 魏无羡整日赖在舅舅灵前,说着胡话,醉生梦死。这个人真奇怪,江澄活着的时候,寻不回他,如今死了,撵不走他。江雪气红了眼,要砍掉他的脑袋。金凌说不必,没有什么比负罪感更折磨人的了。魏无羡每一次抬头看着江氏灵位,看到灵位上刻着的名字:江枫眠,虞紫鸢,江厌离,江澄。他才是躺在棺材里的那个人,活生生的,比死了躺着难受。


 江澄用命去护他,其实还不如一剑杀了他。或许,三毒圣手终究是有他的残酷之处。


 二十步外,酒桌上坐着一对夫妇模样的中年男女,男子身上有一种江落青再熟悉不过的煞气,而仅是看到一个阴沉侧脸的女子,姿色平平,气势极为冷冽凶狠,她无形中散发出来的草莽气息,与寻常宗门高手截然不同,后者出手往往只是切磋,只为名声,她出手便是生死,只为杀人。


江落青点了点茶水,在桌面上写到,柳州余氏,曹娘子,擅蛊毒。


既然是蛊毒娘子曹巧玲,那么做在她身边的很可能真是柳州余氏宗主余南华,他们并不是夫妻,只是师兄妹的关系,平日里焦不离孟,竟比寻常夫妻还要更亲密。


酒上桌,又有两拨人几乎同时登楼。


先到的一拨真是无巧不成书,正是姑苏蓝氏人称小双璧的蓝思追与蓝景仪,先前开口说蓝氏闲话的男男女女们,人人神色复杂,既尴尬又存了几分心虚。至于第二拨人,三男两女,乃是水陆商户的大头,江落青的手指根本来不及写下他们的姓名,便被身后的一声闷响引开了视线。


乞丐踉踉跄跄的走到众桌中间的位置。紫绶银铃,蓝氏家徽,右手抓着那年轻伙计的脑袋。脑袋是从脖子上生生扯下来的,身躯轰然倒地后,脸上还带着轻蔑的笑。至死的一刻,他都不曾晓得自己已经死了。如此一来,小小一座酒楼,冷不丁就成了高手多如路边狗的局面。


曹巧玲抿了口水酒,平静问道,“有麻烦?”


  蛊毒娘子喝了酒,在座的却无人敢喝。余南华苦笑道,“不一定,但只要起了冲突,就一定是捅破天的大麻烦。”他的视线落在江落青身上,从袖中取出一只黑绶银铃,‘啪’,颇为豪气地拍在桌上。咱们是一伙儿的,真要起冲突,别伤及友军。曹巧玲翻个白眼,江落青仰面朝天,他怎么不记得余南华是自己人?


 “你为何要杀他?”


小双璧拔剑速度最快,蓝思追颇有含光君当年逢乱必出的风范,一柄长剑嫉恶如仇。在场的‘老油条们’却没有动作。江翁甚至给自己剥了一盘瓜子仁,这老头有个嗜好,喜欢咬破瓜子壳时的‘咔嚓’一瞬,但并不喜欢吃瓜子仁。因此吃的任务往往交给坐在他右手边的人,过去江澄就很喜欢坐在他的右手边。现今这个位置无人敢坐,那盘瓜子仁便再也没人去吃。


乞丐松手,脑袋落在地上,咕噜咕噜滚到起先说闲话的那个年轻男子脚边。


“啧!”他一脚踢开,年轻女子立刻嗔怪道,“你有没有同情心,怎能踢人家的头?”她倒是心善,从袖中取了帕子,展开,罩在伙计的脸上。只可惜女子的帕子通常是用来擦拭香汗的,实在太小,又是绣着兰草蝴蝶儿的粉色,她这般往伙计脸上盖,就跟掀开一半盖头的新嫁娘似的,十分滑稽。


“帕子太小,肚兜正好。娘子有吗,别小气啊?”


不知是哪个腌臜货喊了一嗓子,女子顿时满面羞红,同伴看不过眼,扬起脖子寻人时,乞丐竟然走到了金凌那桌,稳稳当当的坐下了。江雪首先皱起眉头,太臭了,不是尘土泥巴的草木腥臭,而是像死鱼烂虾般的腐臭。她素来有洁癖,若非定力好,这会儿该张嘴吐了。


江澄死后,金凌一夜之间长大,较以往沉稳太多,颇有几分少年江澄时的模样,如今江氏十位长老正在商议莲花坞宗主之位,便要在亲族子弟江隽与金凌俩人之中,二者选其一。乞丐落座,他并没有赶人,反而把那盘再没有人去吃的瓜子仁推过去,言道,“前辈,你腰间垂挂的紫绶银铃,哪儿弄来的?”


“喂,大小姐,你怎么还跟他说话。”蓝景仪伸手去抓乞丐,摸到那头油腻腻的长发,立马被脏得心头发毛,赶紧缩回手。恶臭很快跟着传过来,蓝景仪故意擦在蓝思追左肩上,叫嚷道,“我的天,你多久没洗头了!”然而更恶心的却在后头,乞丐的长发被他无意间撩开,在后脑处头皮上粘着一块肉瘤一样的东西,中间开了缝,乌黑的眼珠子,滚动了两圈。


 江雪的位置偏巧在乞丐的正脸,因此她只看到金凌,蓝思追等人,兔子般惊得‘窜’开。


 乞丐伸手抓了把瓜子仁,撩开灰扑扑地衣袖,左手臂上长了一张人嘴,他小心的一颗颗喂进去。江雪随即跟着‘窜’开,江翁顺其自然的放下了瓜子。哎,他老了,现在的年轻人啊,口味太重,看不懂了,他跟不上时代了。在场众人皆被他这一手恶心到不行,唯有蛊毒娘子曹巧灵饶有兴趣,“不是肉瘤,是共生,那东西是活的,他在用自己的身体养育他。”


 余南华不行了,“别讲出来,我们还是朋友。”


“你……你……到底是什么人啊!”蓝景仪窜到蓝思追身后头,顺手想拽金凌时,大小姐一个凶狠的眼神把他给震住了。金凌真的不一样了,眉目间的戾气,那身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杀意,活脱脱成了另一个版本的三毒圣手。失去亲人,被迫长大,仿佛成了江家血脉的宿命。


 乞丐抬眼,浑浊的双眸从枯发间隙中,径直盯着江落青。可怜江落青已经吊到嗓子眼的那颗心脏,差点就要当场脱口而出。乞丐平静道,“莲花令交给我。”


 声音沙哑,但……有点耳熟。


 江落青平日里喜欢开玩笑,越是紧张他越是管不住嘴,“莲花令调动江氏暗卫,管不了丐帮的事,你得去找洪七公,向他讨打狗棒。”


 乞丐稍稍抬眸,大概是因为脸上痒痒,他伸手挠了挠,左边侧脸处长着长条形的小疙瘩,下方有两个洞眼,看起来,好像是人的鼻子。此时邻桌的六男三女忽然相继发出尖叫,他们的脸上,手臂,大腿,甚至是脑袋,疯长出许多拳头大小的脓包,如同雨后蘑菇般,随着脓包一个个炸裂,六男三女无一幸免,纷纷惨死当场。一股带着血腥气的恶臭顿时弥漫开来。


那三男两女,顶着水陆商户的大头之名,生死关头毫无用处,随着一声声惨叫,脓包疯长。只是人没有立刻死去,蝼蚁蛆虫一般蜷缩在地上拼死挣扎。事实上,从方才开始,楼下已经完全没有了人声,换言之,整栋酒楼里恐怕只有他们是活着的人。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江翁,也开始后脖颈冒冷汗。曹巧玲收起嬉笑神色,拽者余南华急急后撤。蓝家小双璧见状,不顾金凌的推拒,硬生生把他拽到了身后头。


金凌各踢他俩一脚,吼道,“给小爷滚!”


“不滚。”小双璧回吼。


乞丐抬手捂住了右臂上张着的人耳朵,言道,“莲花令,或者死。”


“一屋子的人呢,你怎么只盯着我。我知道我很英俊,但我对男人还有乞丐,实在没兴趣。话说回来,你身上长着嘴,又长着鼻子耳朵的,你到底是‘你’,还是‘你们’?几个人?两个人?鼻子和嘴是不是同一个人啊,哈哈哈,难道是三个人……”他果然开始滔滔不绝的胡言乱语。


 “莲花令的右侧一角,在山崖上磕碰损坏,晚吟说,这会儿可好了,九瓣莲花成了十全十美。所以,我们并没有去修补。”他轻轻抚摸右臂唇角,忽然伸手扼住了江雪的脖颈,俩人贴的极近,她终于看到乞丐的残破的脸,曾经的风姿绰约像是被冰封在湖底,冰面上都是碎裂又尖锐的仇恨。


“泽……泽……芜君?!”略微失神之后,江雪的神情难得手足无措起来。蓝曦臣将他放开,转眸望向金凌。蓝家小双璧似是被人用定身法点住了穴道,呆若木鸡。唯有金凌一个箭步冲上去,狠狠揪住蓝曦臣的衣领,此刻的他根本顾不上那些多长出来的耳鼻口,愤慨大吼,“你没有死?!你竟然没有死?!你还活着为什么我舅舅死了!?”


“晚吟没有死。”蓝曦臣握住金凌的手,带着他慢慢抚过脸颊一侧,突兀的生长出来的高挺鼻梁,金凌敢用生命发誓,他的手摸到了温热的呼吸。蓝曦臣咧嘴一笑,重复道,“晚吟没有死。”


“我的妈呀!”一天之内,在破天荒见到了死而复生的泽芜君之后,竟然看到寄生在他身躯里的江澄,这是什么运气?大概就只能希翼着老祖宗从棺材里爬出来晒太阳了吧。余南华扯了扯曹巧玲的袖子,“我倒是在蛊书中见过,以血肉养灵的事,真的可行?”


 曹巧灵果断摇头,“即便以血肉滋养,孕育出来的也只是一团没有灵魂的肉球。更何况,你看不出来眼前的泽芜君根本就不是活人?”


面容青紫,皮肤开裂,眼球边缘扩散着浓稠的暗绿色,并且伴随着浓重的尸臭。若说鬼将军温宁是一具活着的行尸,此刻的蓝曦臣恐怕比他的情况更糟糕。余南华狠狠揉了揉眼睛,鼓足勇气战战兢兢问道,“泽芜君,谁把你弄成这样的?”


鬼将军温宁是夷陵老祖的手笔,难道蓝曦臣也是?手艺不行啊,退步啦?


江落青轴停的脑子如钟摆一般缓慢前行了一小步,“哇,我说对了,泽芜君的坟真被人开瓢了!”


江雪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。蓝曦臣一笑置之,“没关系,只要能救晚吟。”


“你真能复活我舅舅……”


“他不能!”曹巧玲斩钉截铁的截断了金凌的话,怜悯的望了蓝曦臣一眼,“虽然我不知道是谁把泽芜君的魂魄硬生生塞回他的躯体里,但是在血肉上养人,最多不过养出一块会呼吸的烂肉,不可能养出人的灵魂!金小宗主,蛊灵养人是禁术,非常非常危险的诅咒!即便是我也不会去碰的!”


 蓝曦臣一掌轻按桌面,桌子纹丝不动,可众人眼前的那只还有半杯天子笑的酒杯却怦然碎裂,碎片并不向四方飞溅,只是同时摔落在酒杯原先位置的一寸之内。那半杯天子笑,竟是凝聚不散。这一手下马威,比起脓病杀人更有余味。资格最老的江翁终于咳嗽一声,“泽芜君尚有渡厄期大修为。”


“修士的灵力存在于金丹,存在于每一寸活着的流淌的血脉里。走尸是不会有灵力的。”江雪道。


 蓝景仪不明白,“可是鬼将军有灵力啊?”


 金凌终于正眼瞧向他,“温宁不是灵力,是怨气,并且会受到鬼器操纵,例如魏无羡的陈情。”


“救回泽芜君的人,本领不小。是哪路神仙啊?”余南华再次问。‘神仙’只是形容词,他没想到蓝曦臣的嘴里真的报出仙人名讳,“帝君,君吾。”蓝曦臣并拢双指,在桌沿上轻轻一扣,那些碎片瞬间悬空合拢,重新凝聚成一只完好无损的崭新酒杯。他轻轻拎起酒杯,微微抬手,然后喂给‘江澄’喝。


 金凌发誓,这一幕绝对会出现在他今晚的噩梦里。


江翁拄着拐杖站起身,“莲花令能够号令江氏暗卫,等同于宗主令。泽芜君想要,我们却不能给你。云梦江氏屹立修仙界百年,自老祖始,行侠仗义,斩妖除厄,绝不与魔同路。泽芜君若肯放下戾气,老朽愿自毁金丹,超度泽芜君魂魄,愿您早日安息。”


就在这个时候,蓝曦臣忽然一拳迅猛地击中江翁的后腰眼,巨大的寸劲,几乎在刹那间贯穿了他的腰部。江翁虽然老矣,毕竟是莲花坞长老,武道境界何至于金刚大乘期,在一拳击中他后腰眼的同时,迅速踏出幅度极小的三步。即便是如此竭尽所能卸去那股磅礴劲道,江翁仍是摇晃了几下。他弯腰拉开一把椅子,顺势坐下,给自己倒一杯酒,准确来说是半杯,在低头喝酒的时候先吐出瘀血,连鲜血带酒一起下肚。


蓝曦臣眼中的惊讶一闪而逝,江澄在世时,江翁给他的印象就是个走路都要颤三颤的老头。所有人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,蓝曦臣越发心灰意冷,他是个瞎子,从没看清过这个世界。


蓝曦臣的杀心出乎意料,不过也算是情理之中。江氏新任宗主不知花落何家,江翁其实就是明面上的掌权人。加上江楼望的死,暗卫掌握在半吊子江落青手中,更方便江翁控制。杀了他,夺取莲花令,才能一鼓作气统领云梦江氏。


金凌以眼神拦住暴躁的江雪,“你要云梦,我可以把兰陵也给你。但你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。我不管舅舅是否为了修仙界留下火种,甘愿赴死。也不管这TMD狗世界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。我只认一个道理,那就是,江澄是我舅舅!”抬指,银蛇电舞,刹那间勾住江翁的脖颈,狠狠一拽,喷溅而出的鲜血把最近的江青落淋成了落汤鸡,江雪觊机抽剑,架在他的脖子上,“你听到泽芜君的话了,令牌!”


“我这才刚上任啊。有史以来,江氏暗卫首座人事调动,从来没这么快过。我不要面子的是吧。”江青落丢出一块牌子砸在桌面上,垂头丧气的瞪着江雪。


蓝曦臣勾唇而笑,隐约可见当年绰约风姿,视线落向蓝思追,“转告忘机。哥哥,要回家了。”


 ********************

眼前,一条灌溉沟渠,大约是入秋时分,那么一大片芦苇荡,竟似大雪茫茫般,一座银妆巍峨的殿宇遥遥错落在其中。江澄在马车上悠悠转醒,一路转入小路,颠簸不停,他缓慢地睁开杏眸,先是下意识的摸了摸脖颈,抬眸间,马车夫是穿着古怪衣裳的年轻人,神情木讷。


我不是死了吗?江澄环顾四周景色,苍穹明亮刺目,艳阳高照,却……没有太阳?


马夫身后坐着一位身穿素洁棉衣的女子,怀抱一堆卷轴,斜靠车壁,双腿悬在车外,随着起伏不定的马车一起轻轻晃荡。女子看起来十分劳累,眼皮下有浓重的黑眼圈,正在闭目养神。若非满腹疑问,江澄也不好意思打扰人家休息,“请问,我们是去阎罗殿吗?姑娘是孟婆吗?”


 女子并不睁眼,但显然并没有睡着,“江宗主,这里不是阎罗殿,我也不是孟婆的妈。”


 江澄被她噎了一下,干笑两声,“姑娘真是幽默。”


 女子微微叹息,终于睁开眼睛,那是一双极其清澈的眼睛,像月光辉映下的湖泊一样。江澄从没见过任何一个女子的眼睛,能长得这般漂亮。女子轻咳一声,将怀里的卷轴取出一份丢给他,“这是神召,也可以叫御令,飞升令,神籍,随便你爱怎么叫。”微微笑起来,“我是灵文。恭喜江宗主,两次拯救苍生,功德无量,飞升上仙庭。赐神位,水师。”


 黄昏里的小路上,马车赶上劳作完毕的老农,越过他时,灵文指向芦苇飞絮中的巍峨殿宇,“前任水师无渡因触犯天条,如今已经不在上仙庭了,刚好空出来的殿宇,江宗主便住在那里吧。”稍稍顿了顿,抢在江澄提问之前继续说道,“如果你想重新装修,或者填补些物什,可以用功德来换。哦对了,江宗主在凡间还没有立庙,这个不着急,只要您回应信徒的祈愿,慢慢就会有功德了。水师通财,功德不成问题。”


 江澄看似平静,其实已经完全愣住了。


 飞升?这就飞升了?这就是传说中的飞升?我好像只有元婴修为,双手按在腹部上,这点修为还是因为换了魏无羡的金丹,其实,他真正的修为只有金刚大乘期。阿娘因此总骂他没出息。如今他竟然是仙人了?!江澄探出马车,左顾右看,上仙庭啊,那么大一片农田?


“雨师篁热爱谷物,我们正经过她的地界。”灵文道,“江宗主喜欢什么样的灵域,可以自己造。”


“我……我还能下凡吗?”想到金凌,又极快的想到蓝曦臣,“仙人可以见到死去的人吗?”


“如果灵魂还没有投胎转世,去地府找找吧。”马车停靠在路边,灵文跳下马车,仰头对江澄说,“多谢江宗主的顺风车,我先告辞了。江宗主自去殿宇稍作休息,日后前来神殿拜见帝君。至于下凡,仙凡有别,你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。”抱着一摞卷轴,便这样走了。


 江澄掐了自己一把,我TM 不是在做梦吧!老子真成仙啦!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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